《渐行渐远的红利》笔记 - 第二章 人口结构的宏观意义

劳动力减少、人口结构的变化反映在方方面面:

  • 十八大首次改变“稳定低生育水平”的表述。
  • 统计局强调15-64岁人口数下降。
  • 空心村的出现:劳动力向城镇转移。
  • 农村小学的消失:少年人口减少。

本书特色是将人口结构变动纳入宏观分析框架以观察它的影响。如今中国面临的问题不仅是劳动力数量的下降,还有人口结构的改变。生命周期理论指出,人口结构会对消费和投资产生重大影响。人口变动缓慢,并不意味着其影响是线性、均匀的,尤其是通过资产价格和货币信用造成很大波动。本章将阐述人口结构如何影响经济增长、通胀、资产价格和货币信用周期等。

一、人口结构的主要特征

主要特征和趋势:

  • 人口总量:增速下降,2025年见顶
  • 人口结构:劳动力人口平均年龄变老,青少年占比减少,老龄人口占比变高
  • 人口素质:受教育水平提升
  • 人口分布:城镇化率超过50%,沿海地区人口占比增大

对经济的影响:

  • 人口红利:25-64定义为生产者,则我国在90年代开始即超过100%,到2015年将达136%的顶峰。与其他国家比(日本125%,美国113%),我国高点更高。
  • 城镇化红利:90年代大量农村劳动力进入城市,从不充分就业到充分就业。与其他国家相比,我国城镇化起步过晚,其他国家都是在城镇化进程基本结束时开始人口红利,而我国在人口红利顶点时城镇化率也才50%。

2015年生产者-消费者比见顶后,人口红利消退;劳动力群体老龄化、农村剩余劳动力减少,城镇化红利减弱。红利消退趋势无法阻挡,应抓紧时间缩小“未富先老”缺口。

二、人多人少的争议

人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,因此人口结构对总需求和总供给都有影响。那究竟是“人多力量大”还是“人口是负担”?学界有不同看法,不同时期也有不同侧重。

西方主流观点并不强调人作为消费者的负担。

  • 亚当·斯密在《国富论》中提出评判一个国家经济繁荣程度就看居民人数是否增长。
  • 马尔萨斯人口论认为,人口是指数增长的,而粮食产量是线性增长,所以要控制人口。但实际上进入工业社会后,人口并没有指数增长、粮食也不止线性增长。2010年全球人口69亿,但平均生活水平相比以前大幅提高。

我国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提倡“人多力量大”,是强调人口的生产者角色;七十年代推行“计划生育”,是侧重人口的消费属性。

三、放松计划生育影响

70年代计划生育推行后总和生育率很快由6降低到3,2010年达到1.6,不仅低于正常人口更替所需的2.1,还低于英法等低生育率发达国家。

总和生育率的下降影响人口结构,导致抚养比下降,终结人口红利。同时老龄人口比重上升,老龄化问题将日益突出。

放开计划生育政策是否会让总和生育率提升,还取决于生育意愿和其他客观条件。但总的来说,放松计划生育将增加抚养比,虽然会加快人口红利的消退,但利于人口结构的均衡发展。

四、人口结构与经济增长

从供给端看,经济分析通常把供给面增长归结于劳动力、资本存量和全要素生产率,即总供给三要素。劳动人口数量是驱动经济的重要因素,但人口结构的变动还有更广泛的影响。例如劳动年龄人口受教育水平的提高有利于生产率提高,劳动年龄人口更年轻有利于创新,从而促进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。

对于发展中国家,还有一个特殊现象:城镇化过程中农村劳动力向城镇的转移。由于闲置劳动力从农村转移到城镇实现充分就业,所以总劳动力供应的增长要高于劳动年龄人口的增长。经济学家刘易斯对这一现象的研究,认为这反映现代工业部门向传统农业部门的扩张,可分为两个阶段:

  • 劳动力无限供给: 此时劳动力供应过剩,工资水平为维持生存的最低花费。
  • 劳动力短缺: 农业部门剩余劳动力被工业部门吸收完成,工资水平取决于劳动力边际生产力。

经济学界把连接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的拐点称为“刘易斯拐点”。

从需求端看,经济学界主流分析框架为“生命周期消费理论”。生命周期理论认为人会在相当长时间内规划自己的消费,以达到最佳配置。人在年轻的时候收入低,消费需求超过收入;人在中年的时候收入提高,会拿出相当一部分收入偿还贷款和为养老作储蓄;到了老年收入降低,便变卖储蓄的资产满足消费需求。金融市场环境、社会制度等都会影响当前消费,但这并不否定生命周期理论,反而能在加入这些因素后让其更加具有分析价值。

生命周期消费理论对宏观分析的一个重要意义是,它意味着人口结构能够影响总消费和总储蓄。一个社会少儿和老年人口占比大,则消费倾向高、储蓄倾向低,反之则消费倾向低、储蓄倾向高,而这正是人口红利阶段的特点。在一个开放环境中,储蓄最终转化为国内投资和国外投资(出口),所以人口结构能够同时影响总需求的三驾马车。此外国内投资导致资本存量增加,也能提高经济的潜在增长率,因此人口结构还能影响供给。

人口红利到达拐点后,生产者消费者比例见顶,会有以下影响:

  • 总供给:
    • 劳动力供应增长放缓甚至减少。
    • 劳动力平均年龄提高,生产率降低。
    • 储蓄率下降导致投资率下降,资本存量增速下降。
  • 总需求:
    • 消费转强,投资转弱。

五、人口结构与通货膨胀

人口红利阶段呈现“过剩型”经济特点:

  • 劳动年龄人口增多,生产能力提高迅速
  • 消费者占比低,消费需求增长缓慢
    因为生产能力远大于消费需求,所以价格拉动供给的能力效率高,导致通胀压力小。这并不是说不存在通胀,而是说相比“短缺型”经济,“过剩型”经济物价上升对货币条件变化的敏感度低。

那人口红利到顶是否会立即带来通胀问题呢?答案是否定的:

  1. 虽然人口红利到顶,但生产者占比仍然大于消费者。
  2. 人口红利阶段的高投资率带来的产能扩张将继续产生作用。
    虽然不会马上产生通胀问题,但会有相对价格调整。人口红利阶段劳动力供给过剩,工资增长缓慢。当劳动力供给逐渐趋紧后,工资水平上升速度会超过其他的价格上升,支持了消费需求,挤压企业端利润空间,从而抑制投资需求。至于是否会引起通货膨胀,将在第六章详细讨论。

六、人口结构与资产价格

人口红利结束后,老龄化问题凸显。根据生命周期消费理论,老年人通过变卖早年积累的资产来换取年轻人生产的商品和劳务,从而实现代际收入的转移,由此人口结构对资产价格会产生影响。

养老安排的经济含义

随着人口红利消退,越来越多人进入老龄化。生产者占比降低,而消费者占比上升,带来一个社会问题:如何分配生产者的劳动和产品?有多少该分给老年人?应该以什么方式分配?这就是养老的制度分配。

  • 农业社会:养儿防老,分配体现在家庭内部
  • 现代社会:养老制度被社会化
    • 现收现付制:本质上是对年青一代征税来抚养老一代人,在人口均衡的理想状态下年青人的负担是稳定的,但在人口红利结束阶段,年青人的负担会越来越重,造成分配的公平性问题和可持续性问题。
    • 储蓄积累制:意识到现收现付制的问题后,西方发达国家逐渐进行诸如延迟退休年龄、鼓励储蓄等改革。例如美国401k计划。
  • 我国现收现付占比低,社保基金等体量小,个人储蓄对养老保障起主要作用。

储蓄积累制是通过在劳动年龄积累资产,到老年再卖给年青人,实现收入的代际转移。储蓄积累制和现收现付制本质上都是年青人供养老年人,但有两点优势:

  1. 自己积累资产要比政府收税更隐蔽,造成的社会分化和矛盾更小。
  2. 储蓄转化为的当期投资,提高了经济的未来供给能力。

资产价格变化条件

人口红利阶段资产价格容易偏高

  • 储蓄者相对消费者较多,需求追逐有限的资产,容易导致估值过高。
  • 人均收入增长快,宏观经济环境稳定,投资者预期乐观。
  • 青壮年投资风险偏好高。
  • 新增家庭数量多,对住房的刚性需求大。

货币信用环境也会影响资产价格。古典经济学认为储蓄转化为投资是有效的,但现实中可能有摩擦(和滞后),这导致金融中介功能往往具有顺周期特性,货币信用与资产价格相互影响。资产升值后,银行的房贷意愿增强、非银私人部门的借贷能力也增强,导致螺旋上升,直至最后泡沫破裂。

七、前车之鉴

发达国家的人口红利比中国早,虽然现实中影响经济的因素很多,但在一些大的趋势性变化上基本和人口结构变化紧密相关。

CPI通胀率的变化: 1980年后西方经历“大缓和”:经济增长、通胀温和、波动下降。日本于1970年、欧洲从80年代初、美国从80年代中起进入人口红利阶段。在用5年平滑去除经济周期波动后,可以看到生产者/消费者比与CPI通胀率的变化趋势一致(生产者/消费者比上升,CPI通胀率下降)。除人口结构因素外,1990年中国加入WTO,提高了经济供给能力,进一步抑制了物价上涨。

资产价格的变化: 在“大缓和”的经济环境下,发达国际货币政策变得不对称(紧缩力度小,刺激力度大)。结合人口结构的变化和货币信用顺周期的影响,过去30年资产价格波动幅度加大、金融危机频率增加。

  • 房地产: 在生产者/消费者超过100%后20年,日本和美国的房地产都经历了一轮泡沫和其破灭,日本1990年开始“失去的30年”,美国2007年次贷危机引起了全球金融危机。(德国因制度安排、传统抑制了对住房的投资性需求,因此幸免。)
  • 股市: 35-54岁人群最有储蓄能力且风险偏好高,是股票的主要投资者。自1950年股票成为大众投资工具以来,美股市盈率和该年龄段占比方向趋势基本一致。日本股市指数也有同样趋势。
  • 债市: 从借贷的供需来看,35-54岁也是主要贷款人,因此美国自1920年以来国债收益率与低储蓄/高储蓄人口比变化趋势相同。金融危机后这一关系产生背离,可能是投资者风险偏好降低,影响了对国债的需求。

人口红利通过高储蓄率对资产价格产生影响,日本和德国基本符合这一理论,但1990-2010年美国人口红利阶段家庭部门储蓄率却很低,这是为什么?储蓄是为养老积累资产,如果一段时间资产升值幅度大,则会降低储蓄的需求,并因财富效应带来新增消费。此时资产升值并非储蓄的结果,而来源于其他因素如技术进步、投资者羊群效应、市场过度乐观、海外美元储蓄的投资等。金融危机后,美国家庭部门财富大幅下降,储蓄率就重新上升了。

资产泡沫破裂: 欧美和日本当局在资产泡沫破灭、金融危机期间都推行宽松货币政策,试图推高资产价格带来财富效应,但效果有限。原因是这次泡沫发生在人口红利结束时。前期生产者积累的资产和权益,在红利期结束后因经济增速下降、风险偏好降低而承受贬值压力。欧美面临的巨大政府债务压力,其实对应私人部门的债权。而财政调整的压力如延迟退休等,即是资产权益的贬值。如果强行刺激资产价格,虽然短期对总需求有帮助,但长期会因老一代占有社会资源过多而难以持续,最终仍将贬值。

美日德的经历的启示:

  • 人口红利期积累的泡沫越大,调整就越痛苦。
  • 人口结构均衡面临的结构性问题会小一些。

因此人口结构变化对经济影响深远,再结合资产价格、货币信用周期可对经济带来巨大的冲击。人口结构变化虽然缓慢,但对经济的影响却并不是线性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