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言
生产效率是决定经济增长的长期根本力量,短期总需求也会影响长期总供给。在现实中供给与需求、长期与短期是相互交织的。
中国2010年到2012年三年间GDP增速从10.4%下降至7.8%,是什么发生了变化?这种波动是短期的还是长期的?如果是短期的,就意味着是总需求不足,需要财税和货币政策的逆周期调控;如果是长期的,就意味着总供给乏力,需要结构性改革。有说法认为,人口结构是慢变量不会发生突变,所以此次下跌是短期的。然而这是明显不对的,因为10.4%的前值大大超过潜在总供给的增长,是不可持续的。
本章以“长期看供给,短期看需求”的分析框架:
- 从劳动力、资本存量及全要素生产率等供给面因素讨论长周期趋势
- 从投资、消费出口等需求面因素讨论短期波动
- 探讨供给和需求间的相互影响
得到以下几点结论:
- 供给侧:
- 过去三十年驱动中国经济增长的根本因素是制度变革和人口红利
- 现在已进入长周期放缓阶段
- 房地产挤压实体经济
- 需求侧:
- 投资和出口是总需求波动的主要来源
- 短期内出口是外生变量
- 投资是我国宏观政策逆周期调控的着力点
- 供求影响:
- 我们可能处于中国版“大缓和”时期
- 过度稳定的短期增长可能积累长期结构性风险
- 需要关注经济变量的长期和短期两面性
一、过去三十年的三次增长上升期
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时,可以根据增长会计法将其分解为三个基本部分:劳动力,资本存量和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。劳动与资本是有形要素,全要素生产率则是一个残差项,包括一切不能以有形要素投入来解释的增长,例如技术进步、资源配置效率、规模经济和组织管理等。全要素生产率这个看似模糊的概念是理解一国经济增长的关键,因为劳动增加和资本积累长期来看边际回报是逐渐减少的,所以要想持续增长,只能靠不断提高全要素生产率。
亚洲开发银行报告显示,1992-2007年全要素生产率对中国GDP增长贡献达50%,远超亚洲四小龙同期,究其原因有两点:市场经济的完全确立、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。
过去三十年我国经济增长有三次明显加速期,这期间劳动力和资本增速都是相对稳定的,全要素生产率是增长的主要驱动力:
- 20世纪80年代: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,解放僵化的农业生产组织形式。
- 20世纪90年代:南巡讲话确立市场经济,政府改革。
- 21世纪初:加入WTO,提升开放水平,外资带来技术和管理,农村大量富余劳动力充分就业。
劳动力因素对经济增长的贡献逐年下降,是否意味着人口因素不再重要?这是错误的:
- 人口红利带来高储蓄、高投资,并且抑制工资上涨,为资本积累并最终转化为供给能力提供了条件。
- 劳动力城镇化一方面使得农村富余劳动力充分就业,另一方面从农村到城镇的转移提高了生产率,最终反映在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上。
二、长周期放缓已经开始
当前潜在增长率的估计
由于潜在增长率是根据理论推演的来的,并不能在实际经济生活中根据统计得到,但可以从一些侧面推测实际增长率和潜在增长率的关系:
- 实际增长率 > 潜在增长率:经济偏热,有通胀压力
- 实际增长率 < 潜在增长率:经济偏冷,有失业压力
2012年我国实际增长7.8%,CPI通胀2.6%属温和水平,就业压力也有限,由此判断2012年实际增长率离潜在水平不远。所以2010-2012年GDP增速的下滑不仅和外部需求疲弱有关,同时也反映了供给潜力的放缓(否则应有失业压力)。所以即便没有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,也很难维持过去的高增速。
增速放缓的诱因
- 加入WTO的制度红利释放殆尽。 外贸总额占GDP的比重在入世后明显上升,金融危机前达到60%,但之后回落到50%。由国际市场竞争带来的效率提高空间下降。
- 城乡劳动力转移空间减小。 估算闲置劳动力由2000年约8400万下降到2010年3400万,说明农村闲置劳动力所剩不多。而且近几年工资上升快过GDP增长,说明劳动力供给偏紧。
- 房地产价格快速上升挤压实体经济。 快速上涨的价格引导过多资源投入房地产,降低资源配置效率。反映在上市公司中房地产企业利润率在过去10年大幅增长。
还有一个抑制经济增长的因素是资源和环境压力。我国环境污染根源是市场失灵下政策的缺位,而资源紧张是由于政策越位约束资源价格导致对资源的浪费性使用。其实经济增长和环境保护不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,发达国家的经验显示,人均收入达到一定程度后,环境指标会持续改善,关键是政府的介入。从需求端看,抑制重污染产业、投资环保相关产业对总需求不一定有负面影响,而且环境的改善从长期看有助于消除负外部性导致的低效。
三、改革决定未来增长
纵观未来,劳动力供给和资本存量的增长必然放缓,未来中国经济的增速主要看全要素生产率的提高,而其中制度变革和政策调整的空间仍然比较大。
- 劳动力:劳动年龄人口在2012年前后十年平均增速分别为1.3%和0.2%,增速明显下滑;2016年劳动年龄人口绝对数开始下降;未来10年非农就业将增加0.9亿,显著低于10年前的1.2亿。
- 资本存量:随着资本快速积累,投资的边际回报在下降;人口结构变化使储蓄率降低,使得投资率降低。当然我国人均资本存量比欧美日低,追赶效应还在。
研究其他国家经验表明,有三点因素显著影响全要素生产率:研发投入、教育程度、政府效能。这三点在中国都有较大提升空间。
- 研发投入:2008年中国研发投入占GDP比重1.4%,低于同期德国(2.7%)、日本(3.4%),美国(2.8%),而且研发资本存量差距更大。
- 教育程度:2010年我国15岁以上人口受教育平均年限8.2年,低于美国(12.2)、日本(11.6)和韩国(11.8)等国家。
- 政府效能:根据世界银行测算的政府效能指数,在[-2.5, 2.5]评分尺度中,2010年中国得分0.12,远低于发达国家1.4-1.5的水平。
考虑以上可能的改革,预测未来GDP平均增速由下降3个百分点改善为下降1.5个百分点。
四、短周期波动:中国版“大缓和”
回顾我国经济增长短期波动历史特征,可以看到两大重要驱动因素:体制变迁和人口结构。
- 体制变迁: 市场经济的确立使得资源配置方式由政府计划主导变为市场主导,缓解短期经济波动。
- 人口结构: 人口红利与城乡转移使得我国经济由短缺型过渡到供给充分型,制约因素变为总需求。宏观调控在此条件下转向了逆周期的总需求管理,大大降低经济波动。
“南巡讲话”前后我国宏观经济运行表现出两个显著不同的阶段:前者是计划经济,后者是市场经济,前者短期波动显著大于后者。原因有两点:
- 市场经济建立后,市场价格对资源配置的作用加大,调节了消费和投资行为。计划经济时代,国有企业并不面对市场,缺乏价格信号的约束,因此出现政策一放松企业就过度扩张的现象,造成经济短期大幅波动。市场经济化之后,价格的弹性变动调节了企业投资行为,降低了波动。
- 增长的制约因素从供给转为需求,从而方便进行逆周期调控。1992年后,受益于人口红利和城乡转移,经济的供给能力大幅提高,我国从短缺型经济转化为了过剩型经济,短期波动主要由总需求变动引起,为逆周期宏观调控提供了操作空间。
从总需求成分来看,出口和投资的波动性较大,消费的贡献则相对稳定:
- 出口:对GDP增长贡献最高时达到4.2%,最低时为-3.5%,主要受几次金融危机影响。出口波动还有乘数效应,会影响出口企业的投资和员工的收入。
- 投资:对GDP增长贡献最高时达到8.1%,最低时达到1.7%。投资的波动既有自身内在周期因素,也有宏观政策因素,基础设施、房地产等行业受政策影响尤其大。
宏观政策也有其周期:
- 外在波动原因:政府主导的投资波动与五年政治周期相符,货币政策逆周期调节与金融危机周期相符。
- 内在波动原因:宏观政策对增长和通胀的传导链条为信贷增速-经济增长-通货膨胀,每一级都会滞后1-2个季度,产生经济波动周期。
六、供给与需求的两面性
以上分析基于“长期看供给,短期看需求”的框架,但现实中两者相互交织,许多变量和政策都有“两面性”,因此政策的制定需要权衡取舍。
- 外贸:出口的扩张短期提升经济增长;长期适应国际市场竞争环境从而提高生产效率,促进经济供给面改善。如果只关注“外贸依赖性”,则有将生产效率降低、竞争力减弱导致的外贸占比下降看作内部需求改善的结果。
- 房地产:刺激房地产市场可在短期拉动总需求;但长期容易造成土地价格过高,抬高实体经济成本,还会因土地供给不足影响供给面增长。
- 宏观政策逆周期调控:短期稳定经济波动;长期造成投资者风险偏好过高,积累结构问题和市场风险。
- 投资拉动需求:短期拉动总需求空间足、效率高、信贷乘数大;长期增加赤字扩大货币需求,拉升利率减少流动性,抑制投资,并且因为是政府直接参与经济活动,破坏了公平环境,损害经济的整体效率。
改革方向:
- 降低行业垄断,增加竞争,促进非公经济发展
- 新型城镇化、公共服务均等化
- 进行财政、金融改革达到结构性减税